十斋

  天空中最后一抹太阳的余晖落下了，一片夜幕笼罩下的苍穹被星子点缀着，晚风轻轻地吹过竹林，饶过几个山坡，又平静地走了。从田野间偶尔会跳出些蛙声，零星的散落于各处，美妙极了。

  老宋坐在门槛之上，点燃了一支烟，眼睛里却满是忧忡，就在今天，他听到了关于失寨的未来发展规划的事，那是从他们新上任的村委书记那儿听来的，那个年轻人把未来说得很是美好，可老宋却不这么认为，他想，或许只有打个电话去问问他那在县城里当副书记的儿子才知道。

  就在他在纠结是否要打个电话去询问他的儿子时，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喊，他不由得直起了身来，想用他那已有些老花的眼神看清楚来者是谁，他的耳朵也有些不听使唤了，现在是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清了。

  “老宋，是我，老李啊！”只见来者是一个瘦弱的老者，胡子留得很长，他见老宋没有答复便暗自喃喃道：“这老家伙，耳朵真背！”不过他并没有如此去说，而是走近了几步，继续说道：“老宋，是我啊！”

  “哦，老李，你有什么事啊！”老宋有些疑惑不解，这么晚了，老李来找他干嘛呢？“老宋，我这不刚宰了只鸡吗？我们就两口子在家，这大热天的也吃不完，这不，端一碗给你！”老李缓缓地说道。

  “哦哦，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便从老李的手里把碗给接了过来，“碗我明天给你？”老宋问道。“明天吧，没事我先回去了！”

  “别，我还有点事要问你，就是那个村里的事你怎么看？”老宋问。

  “要我看啊，失寨就这样挺好的，有电有路，年轻人又不在家，我们也老了，不想折腾喏。”老李说完，又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老宋，你怎么看？”

  “我？唉，还是让他们这群当官的去折腾吧。我只是想，可能以后再也看不见这样的失寨喏，唉。”老宋看着远方，那一片被夜色勾勒过的山脉，想起儿时在这片山上放牛的场景，微微地摇了摇头。

  “但愿美好吧！”老李仰着头叹息了几声说，“老宋，我先走一步了。”

  “嗯！”老宋看着老李行走时摇摇晃晃的姿态，默不作声。他知道，老李是最在乎这片山寨的，失寨的风光如此美丽，当年他也是主力啊。当年，老宋当村长，老李当村委书记，为了失寨的建设尽心尽力，好不容易在县上留了名，还是什么县里的第一风景村，如今，就要被建设成一个大型的砖厂了，心里又怎么会不失落呢？

  “唉！”老宋跨过门槛，同样地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屋。

  而在那沉郁的东方，此时一轮明月正缓缓升起，仿佛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山村。那山的轮廓更清晰了，蚕声蛙声连绵不绝，串起了一整个夏天。

  时间悄然无息地流逝着，转眼就是六年过去，失寨的样子全变了，曾经的山被一块块地推平，有几次，老宋走到新建的砖厂里看着那些从山上炸下来的碎石被打碎掺合着煤炭渣子被搅拌成砖，他的心就一阵阵地抽痛，感觉就是那些红色的砖头破坏了那成片成片的森林。后来他不再去那个砖厂了。再后来他搬去了城里。和他的儿子住在了一起，每当想起自己的家乡，他总说自己老了。

  其实他挺想回去的，去看看那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田野与山脉，和那个曾经与自己一起奋斗过的老头。可是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他走不动喏，前不久查出来脚上有了病，以后可能都得坐轮椅了。他多想回去啊，他拄着拐杖站在阳台之上，忽然有种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怪物的感觉，在城里过着这么舒坦的日子还想这回去。他静静地看着远方，内心里装满了回忆，可最终还是轻轻一叹，回到了自己住的那个屋子。

  “爸，爸，我回来了！”他的儿子回来了，一边按着门铃一边喊，他得出去开开门，也不知怎地，儿子在出门时钥匙掉在地上了，等他发现时，儿子已经走了老远，想要叫也来不急了。

  老宋打开了门，发现了儿子的表情有些凝重，他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只感到他儿子的沉默，以及内心的纠结，他想了一想，便继续说道：“你说吧，有什么事？”

  “我……我……爸，李叔死了。”老宋儿子沉重地对他说道，老宋忽然之间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一半，他想从那无尽的汪洋中再捞起来显得好难。

  “这老家伙他怎么死的？”老宋颤颤巍巍地问他的儿子。现在只有他儿子能够告诉他一切了。

  “李叔，他喝了点酒，去爬那座砖厂正在来发的山，不小心从已经开发了那边滚了下去，就死在那里了，现在砖厂因为这件事已经停工了好几天了。”

  “哦。”老宋心头有些失落，“你送我回去看看他吧！”老宋对儿子说道。

  “爸，你的腿？能去吗？”

  “叫你去你就去，别这么多废话。”老宋越发加强了语气。

  “我送。”第二天，车出发了，朝着失寨的方向一路疾驰，路上的风景已变了模样，不知不觉，老宋感觉自己对这一切都陌生了，他记得就是那片山，还有许多他亲手种下的白杨树，如今树没了，人也没了，村子也没了。

  下车后，老宋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往着自己那家破旧的老房子走，途中经过了老李的坟前，在哪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坟上已有花儿在生长，这才几天啊，一朵朵讨人喜的花朵就冒了出来。可是他却并没有去欣赏这些花的心情，他只想呆一会儿，跟老宋说说心里话。

  老宋走了，在坟前呆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有一间屋子的瓦已掉落干净了。而其他的房间却还可以住人，不过，他只是来这里看看的，路上他遇到了很多熟悉的人，可他却并没有招呼谁，而是选择了一直走向目的地。那些人很多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了，仿佛对于他的到来毫不关心。而有的人则直接选择了无视他，老宋对于此也觉得自在，免得路上耽搁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老宋坐在门前，慢慢地点起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眺望远方。门前还是那样的几棵树，只是也快砍了吧，他望着对面的那座山头，一块红色的疤痕在那里鲜明地落着，看着那山，他好像就看见了那个醉酒的人，从那里跌落的场景，不禁笑了起来，而后又抹了抹眼泪。继续抽着他的烟了。

  天空之上，云朵是白色的，轻盈如纱；天空是蓝色的，如同梦想一般澄澈，可那太阳却那般灼热，刺伤着人的眼，风刮起热浪一股接着一股，拍打着竹林，拍打着这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