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孝顺媳妇陈枚

  “唉吆！唉吆！疼死我了。”

  躺在床上的二妈捂着半个又肿又大的脸直喊。牙疼得让二妈眼都不愿意再睁开，疼得二妈再无力气支起身子来。只见二叔的媳妇菊儿端着一杯凉水进来，将凉水放到二妈的头前，扶起二妈瘦小的身子，让二妈用凉水涮涮嘴，疼痛也许会减轻些的。二妈芳龄六十五岁，说老也不算太老，菊儿把二妈的牙疼早已当成了老病，任其疼痛直喊。二妈的屋子里进来了二叔的五个侄儿子，只听见最小的侄儿子林在小声地问其他弟兄们，然后又向其他的弟兄们说着:

  “牙疼的病是不大的病，医院有办法能治好的呀，花不了几个钱的。”然后林问菊儿为啥不去给二妈看呀。

  二叔的其他侄儿们没有人吱声，眼斜视着菊儿，嘴努着，互递了一下眼色，示意林不要多说话，不要再问。

  “温柔”的菊儿可能听见了林的问话声，忙着解释说:

  “二妈老了，再说拔牙就会伤神经，人老了也没有承受能力了，拔牙不合算，只是在浪费钱。拔牙的那份疼痛二妈会受不了的，再说医院对二妈这样的老人也不敢拔牙，只是给点消炎药，还不如用凉水涮嘴有效，在家由我侍候着，二妈算是在享福。”

  其他人随声附和着，也是啊！就这样，侄儿们听着菊儿“合理”的解释，也无人再多问二妈的病情，眼睁睁地看着二妈在炕上疼痛呻吟着。二叔的侄儿子们无奈的叹息着，为可怜的二妈未来的命运担忧着。侄儿们私下里在议论着二妈的“孝顺”媳妇菊儿。二妈一辈子为人善良，一生拉大了三岁的小叔，七岁的三叔，六个女儿，为了拉扯抱养的儿子——星长大成人，真可谓耗尽了心血。那时候还是农业社，二妈白天忙着挣工分的同时又要操心星。每到休息的时间，二妈就抱着星到哺乳期的妇女家里给星蹭奶吃。东家蹭了西家蹭的给星蹭奶，蹭不到奶的时候就打点羊奶。每到晚上，二妈都要将打的羊奶炖在炕洞的灰上，捂热了才要喂给傲傲待哭的星喝，二妈经常是泪一把，屎一把地艰难将星拉扯长大的。三叔经常给我们小辈们讲起二妈过去拉他们长大的艰难过程时，为二妈的仁慈和善良，善解人意的好脾气感动的热泪盈眶。其实，二妈本来漆下无儿，只有六个女儿，唯一的儿子星还是三姑的遗子。三姑在生完星后就大出血昏厥，不久就丢下星撒寰人间。留下的星无人照顾，二叔也正好无儿就抱来让二妈抚养着。二妈视星如己出，倍加疼爱。在星长大的艰难过程中，二妈也没少挨二叔的打骂。每当星哭的时候，二妈第一时间就要照看，稍有待慢，就会招来二叔的打骂与吆喝。一次二妈哄星熟睡后，刚洗手回到厨房要做饭，手刚处到面里正在和面，二妈就听见星的哭声，赶紧把手从面里取出，来不及洗手就迈起两个袖珍小脚向星睡觉的屋子奔去。正赶上二叔从地里犁地回来，二叔在门口就听见星的哭声，刚进院内就冲着二妈大声责备:

  “一天在家干啥？让星哭着。”

  “我刚哄着星要做饭，就听见他哭了。”

  “专门看这个孩子也看不好，你能干啥？”

  二叔凶巴巴地盯着二妈。就见二叔的一个大手重重地落在二妈的脸上，顿时鼻血直流，另一个大手一把推开正要试着抱起星的二妈。二叔将炕上的星抱在怀里，在屋内来回走动，二妈顾不了疼痛，也顾不上擦鼻血，急忙四下寻找星的玩具。二妈，二叔把人间最美的爱都给予了星，虽然不是亲生的儿子，可他们付出了几倍的爱。直到星娶来了菊儿，二叔一家对媳妇子菊儿也倍加怜爱，比自己亲生的女儿还要加倍地疼爱着。

  晚上，当二叔的侄儿子们陆续走出二妈的屋子回自家吃饭时，菊儿满脸堆笑地送着，表面倍感殷勤，外人看了都会被菊儿的殷勤所感动。当菊儿送走了侄儿子们，回到二妈的屋里时，便对二妈的温柔不知到哪儿去了，菊儿的脸立刻180度的急转弯，对年迈的二妈又是生气又是大声地吆喝着:

  “把个牙疼的，在你的侄儿子们面前装了个像，不就是个牙疼么，在他们面前整了个凶，像是我在作践你。谁好了就让谁把你拉上了去看啊。”

  而后又听见菊儿对二妈说:

  “你的女子们一个比一个可恶，知道你有病，也不来看看你，也不拿钱来给你看病，你白养她们了。”

  菊儿夫妇在人们的议论中，窥探出人们对他们的不满，硬着头皮拉着二妈去了附近的卫生所看病，算是孝敬二妈，给二妈看病了。回到家里，菊儿便通知了二妈的女儿们，她给二妈的每个女儿都打去了同样的电话说:

  “妈有病了，从医院回来，你当女儿的不来看就无机会看了。”然后菊儿又补充说了一句:

  “妈这次可能是老病，我守候妈没挣钱，无钱给妈买营养品，你们当女子的看着办吧。”

  又说了二妈的病如何的严重，住院要花很多的钱的信息。

  当二妈的女儿们听到妈的病严重到这种地步，都在百忙中抽空纷纷回来了，一听到菊儿这样关心年迈的妈，都为菊儿的孝顺感动着。于是，女子们因救妈的心情急切，有钱的给菊儿钱上支援，无钱的女子们就拿物质支援菊儿。菊儿见女子们纷纷给自己钱，便又把二妈拉扯儿女长大的不易与艰辛诉给女儿们听，还和女子们开玩笑说:。

  “妈是你们的亲妈，你们每人就一个妈，趁妈在世的时候多孝敬她，等到妈走了再给钱孝敬就来不及了。”接着又嘘嘘叹到:

  “妈有病，我伺候妈也挣不到钱，想孝敬也没条件孝敬啊！”

  菊儿装出一幅很可怜的样子。

  在外人看来，菊儿似乎说得很有道理。二妈的大女儿家境贫穷，看老妈时也没有给钱也没有提更多的好吃的，当时，菊儿在人多处就戏落了一番。说:

  “大姐，妈对你牵挂最多，你最可恶，你看，其他姊妹都知道妈有病给钱，就你没孝心，妈的身上你也吝啬啊，妈枉养了你……”

  晚上，大姐又怕被弟媳戏落，就来到隔壁和我一同睡觉。临睡时，在大姐脱了外衣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大姐贴身穿着还是带有洞的破衣服。一种怜悯的心油然而生。平时只听说大姐生活困难，没想到大姐生活竟如此寒酸，出门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难怪菊儿嫌大姐对二妈没孝心，没帮她。一个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女儿，拿什么来谈菊儿眼中的孝敬呢？于是，我对大姐说:

  “大姐，你先睡，我有几件我母亲的新衣服，我给你找来，看你合身不合身？”

  “你舅母，留着你穿吧。”

  “大姐，你不嫌的话，我给你找来你拿去穿。”

  “你舅母看你说的，我怎会嫌呢，是你妈给你的衣服。”

  “我妈过世好几年了，那年我和妹妹做的几件新衣服，有的衣服我妈只穿了一次，有的还没沾身，我妈就离世无机会再穿了，我本打算保存我妈的遗物和我同离世。如今放也闲放着，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我拿出来看看，就如同看见我妈一样亲切。今天给你，我也相信我妈会支持的。我妈活着的时候也乐于助人的。”

  于是，我忍疼隔爱地将母亲的遗物和我的暖和的衣服给了大姐。那一夜，我失眠了，我想起了母亲得病的前前后后；我想起了母亲照顾奶奶的每一个生活中的片段；我也想起了二妈平日里对我的关心；想起了二妈平日里和善的与人相处；想起了病床上二妈疼痛难忍的情景。像二妈有功劳又有苦劳的，本应该有善良，憨厚的媳妇照看才是。可是，人性的真伪，人性的虚虚假假，蒙蔽着多少世人的双眼？颠倒着多少世间的红与黑？

  第二天，天刚微露，大姐穿好衣服匆匆去侍奉二妈。刚送大姐进菊儿的门，就听见菊儿骂大姐的声音:

  “你像个讨饭的人，她四妈（我）的屋里刚盖的新房，你去她家她不嫌吗？我这儿把你还供不下了。”

  菊儿又是一阵奚落大姐。（其实，大姐的年龄比我和菊儿大二十几岁）

  “怎么，她四妈家你大姐为啥不能去住？”

  只听见二叔在院中和菊儿争吵着。

  我正要转身离开，菊儿出门泼水发现了我，红着脸向我问了一句:

  “你起的早啊！”

  “嗯！”我顺口答应着。

  菊儿不自然地回到屋里向二叔发话:

  “你声音再大点，她四妈在门上听见了。”

  “你还怕人听见吗？”

  二叔口中啧啧啧了几声又说:

  “你有她四妈的一半善良都好了，把你放在她四妈那个家里，有梅和程程的活人呢。（梅和程程是指我小姑和小叔）”

  幸亏是闲月里，侄儿子们都忙完了田地里的活，每天晚上都去二妈那儿去陪二妈，自二妈有病以来，年迈的二叔熬了一月又一月，已熬过三个月了。侄儿子们见二叔硬朗的身子日渐成消瘦的身体，心疼啊！侄儿子们每天晚上都守候在二妈身边，帮着二妈翻身，端尿，让二叔休息。他们哄二妈开心，转移二妈的注意力让二妈忘记疼痛。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半年，终于在年初的一天，正当侄儿子们晚上都回家吃饭的时候，二妈也走完了她人生中的最艰难，最无奈的一步，二妈发出了最后的呻吟，刚好被菊儿路过屋门时听到二妈凄凄的断气声。菊儿吓得急忙大声喊开了，冲着二叔嚷嚷，连气带骂地给二叔说:

  “你的侄儿子们好得很，人死时跟前也没有一个人，不是我发现及时，何时死的都不知道。”菊儿一个尽地在埋怨着侄儿子们。守候二妈，似乎全是她的功劳了。

  当我们听到菊儿的喊声赶来时，二妈已经说不出话了，无奈而绝望地望着我们，嘴角发出微弱的声音，一呼一吸，艰难地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二妈的丧事是在菊儿的精心策划中进行的。菊儿去和族辈中威望最高的三叔商量二妈的丧事如何办理。三叔之意要让菊儿厚葬二妈。三叔又把二妈拉扯星艰难长大的过程重提了一遍，对于二妈的死，三叔也十分的悲伤与难过。三叔七岁，母亲有病身亡，还有三岁的叔叔，都是二妈一手拉扯长大的，他们对二妈的恩情不亚于父母。所以侄儿们对二妈二叔都十分尊重，都视二妈，二叔如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地关爱。三叔说二妈有功劳又有苦劳，应该厚葬。菊儿听后又把话题一转说:

  “就是，我妈养了六个女子，这次她们不出钱何时出钱？如果女子们出钱，丧事就办得丰厚，如果女子们不出钱，我就大红馆材一付，简单办丧就行。”菊儿将此话丢给三叔就匆匆离去。

  三叔万万没想到菊儿会有如此心计。思前思后，把二妈的女子们招集到一块儿，把菊儿的意思传达给了二妈的女子们。大家考虑到二叔以后在菊儿的勺子里盛饭，为了让二叔以后有口顺气的饭吃，就答应了菊儿的要求。由三叔出面将二妈，二叔的寿材，寿衣还有二妈前后有病共用去的钱加起分摊给六位女子和星。

  出丧那天，菊儿哭得最悲伤，凄凄的哭声惹哭了许多前来吊孝的亲戚。菊儿每见一个亲戚，就诉说着如何舍不得二妈走，孙子们也如何的不舍。不知内情的人们都被她的“孝心”所感动，都为二妈有这样的“孝顺”媳妇儿侍候着是二妈平日里为人和善修来的好福气。

  临出丧前，二妈的娘家人在众亲友的面前给二妈的“孝顺”媳妇菊儿夫妇披红挂彩，这是村庄上历来对孝敬老人的儿媳最高的荣誉。眼馋了多少个年轻的媳妇子们。都为菊儿的孝敬所感动。就连二妈丧事上的吃吃喝喝也在菊儿的安排下进行的。二妈就是在菊儿的精心策划下入土的。众人离开后，大量的羊肉从菊儿的窖里取出。众人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尽管菊儿掩饰着一切真相，众人的每个心中都明镜似水。

  从此，菊儿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首要议论的孝敬老人的热门话题了。菊儿每走过一出地方，身后总有三五个人聚一起议论一番的菊儿的“孝心。”一次，菊儿去田地，见人们聚一起，自以为人们在夸她的孝心，结果当她偷听时，听到有人说:

  “那个孤娌精媳妇子真会演戏，自以为二妈的娘家人搭了红，真以为自己是人们公认的孝子，其不知那是娘家人可怜二叔还在她的勺子里盛碗，才出此下策，谁还不知她的心计啊！”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菊儿每走过一处，都会有异样的目光在注视着。菊儿总是躲避着众人的目光，灰溜溜地溜走。自二妈过世后，菊儿的“孝顺”媳妇的名声就被传播在邻村。

  二妈过世挑选坟地，菊儿凭着二妈，二叔在家族中的威望，凭着侄儿们对二妈，二叔的尊敬，菊儿擅自作主，没经过二叔大侄儿的同意，就将二妈埋在大侄儿的地里。第二年，菊儿和二叔的大侄儿矛盾百出，大侄儿让菊儿将二妈的坟墓牵出。菊儿又看上我的一块地，菊儿夫妇始终不露面，派遣二叔来和我们谈判墓地之事。老公知道菊儿的心计本来不愿答应免日后着气。看着年迈的二叔求我们，哪有不应之理？二叔答应我的一亩半旱地用做坟地，菊儿的一亩水地由我来当耕地。坟地协商成功，菊儿开始摘日为二妈提坟，请众人提坟。

  那一天，菊儿打扮了一番，打发老公去工地挣钱，怕老公请众人耽搁一天的出勤，就自个儿去每家每户请人。到晚上，仅仅来的众人只是头里跑的人，无奈只好孝子们出手迁移了二妈的坟墓。孝子提坟在当地是天大的笑话。由于人少，迁坟完毕已是第二天零晨五点钟。当人们各自都散了回去时，唯有二妈的二女儿路途遥远没有回家。那一天深夜，菊儿和老公睡到深夜，为了二妈的提坟，二妈的女子们没有帮忙出钱，上礼一事和老公竟然打起了架。菊儿的老公忍无可忍，说了菊儿几句，菊儿就不依不饶，菊儿深夜跑出家门大哭大喊，年迈的二叔和二姐拿手电寻找了一夜，才把菊儿从邻庄的草垛捆中找见，好话说尽才将菊儿领回家来。

  如今，村庄上每逢过丧事，人们都会评论起二叔的“孝顺”媳妇。有的干脆背底里称菊儿为“武则天”。菊儿每逢村庄上过丧事，就恨不得有个老鼠洞钻进去躲起来。堂堂被搭过红的孝顺媳妇，竟然落得如此狼狈不堪！假如菊儿有一颗善良，憨厚的慈善之心，二叔，二妈的命运又该是怎样？